清欢,静安
窗台上那盆红掌又长新叶子了。嫩生生的绿手掌托着个小红花苞,像进攻的船舰。早上浇水,水珠顺着叶子滚下来,眨眼就钻进土里不见了。边上那盆虎皮兰硬邦邦地站着,叶子像刷了金边的绿宝剑,太阳照过来的时候,亮得晃眼。
只是日子久了,总有几片虎皮显出疲软颜色,褪了金边,黄软得近乎透明。轻轻一扯便垂下来,像再也支撑不起昔日挺拔的勋章。几番犹豫,终是狠心探指入土,将那软黄的病叶连同根茎一并拔除。土下牵连的根系断开时,细微的断裂声传入耳中,如同一声隐秘叹息。伤口处很快会重新绷紧力气,连同更多硬朗的金边宝剑一同继续向上。
傍晚遛弯,总爱绕到小区后头那条小路。竹篱笆围着几块小菜地。看豌豆苗缠着竹竿往上爬,开出一串串小白花;扁豆挂得像待发的茅箭,西红柿从青疙瘩慢慢憋红了脸。踩在软乎乎的泥巴路上,好像整个大地都在下面托着你。
回家时抬头发现那丛南天竹的小果子跟红珊瑚珠子似的往下坠。风吹过沙沙响,像在念一首没人听的火苗诗。这团安安静静烧着的红,总能把人心里那点凉气烘暖了。
周末收拾落灰的书箱,从旧课本里掉出片干樱花。叶子卷着边,紫粉色的叶脉还清清楚楚。手指头一碰,那股熟悉的香就飘出来,猛地把我拽回外婆家厨房——灶膛里柴火噼啪响,大铁锅冒着热气,排骨炒肉臊子的香味能把人魂勾走。
箱子底突然摸到个硬东西。抽出来一看,是高中毕业照。塑料膜都发黏了,照片上十来岁的我站在前排,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,笑得见牙不见眼。后头围墙上爬满爬山虎,石头缝里钻出几棵野草。照片边上,死党勾着我肩膀,眉毛扬得老高,好像全世界都是我们的。那些吵死人的知了叫,晒得人发昏的下午,还有吹不完的牛,全被压在这张薄薄的相片里了。
习惯性站在阳台发呆,窗外呼啦啦飞过一群麻雀,翅膀的影子扫过虎皮兰。夕阳的金光漫进来,轻轻盖在红掌新长的小叶子上。
菜地里的西红柿会慢慢变红,山里的雾气聚了又散,楼下的南天竹到季节就红得轰轰烈烈。每样东西都按着自己的步子走。人要是心里能清亮亮的,像红掌叶子托住露水,像虎皮兰站得笔直,再乱的世道也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——咚咚咚的,稳当着呢,就像清早露水珠砸进泥地那声“吧嗒”。
过日子的小欢喜,不过是在土路边看看人家的菜园子,是旧树叶里飘出的外婆家的饭菜香,是照片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。等岁月把过去压成旧书签才明白:那些干净的眼神,那些烫人的念头,那些闷不吭声的坚持,都变成河底的石头子儿了——再大的浪头,也冲不走它们的模样。
问心无愧的人哪,总有清风翻山越岭地来,挠着你窗台上的叶子,沙沙沙地写着:该长的菜不会蔫,该红的花不会晚,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赶。
总经办——李欢